我不想将它们搬到家里去
我书房中的书都是贵族,而它们是贫下中农
贫下中农固然也是人,但与贵族同处一室,两厢就不美气
我之所以一直藏着它们,是我坚信我不会对任何一本书始乱终弃
当一个藏书家在《旧书信息报》等报纸上宣称将剔除旧藏时,我有理由怀疑他对书籍的势利态度——电视上常常采访某些官员,他们的身后是山呼海啸一样的巨著,如《领导艺术》、《官场大全》等等,书架越整齐如砖厂,我就越怀疑对方的文化成份
是的,只有文盲才码那么厚的书壮胆
体验过一段分别的过度期后,S姑娘确定忘怀F教师的各类牵掣,她对伙伴说“停止即是完全截止了,不必避讳他,也不必蓄意侧目他,大公无私地拉手谈话,在本人的寰球里让这部分完全免职
”
他用手按了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,懒得回答
以前,有许多问题,他回答了反而会惹阳很长时间不开心,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那儿,吃一堑,长一智
现在完成学聪明了,敏感问题干脆不理,即使答了,也含糊其事
那一年夏天,要地震的传闻风一样刮过整个辽南的城市和乡村
几年前唐山大地震的余悸本来就隐藏在村子的旮旮旯旯,这时候趁机跳出来四下里飞蹿
整个村子几乎家家都搭起了防震棚,这些突然间长出的千奇百怪的新鲜植物,让孩子们的心里充满了奇妙的快乐
我奶奶在院子里的丝瓜架子上搭了几块塑料布,所以,我家的防震棚里就吊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丝瓜,最大的一个,是留着要做种的,我奶把它用布条横着绑在棚顶上,这使它看上去非常苦恼,并且惹人发笑
正好那段时间我姨奶也从盘锦来了,她和我奶入夜就在防震棚里坐着唠喀
祖父却说什么也不肯到防震棚里来,他说,他宁死也要在自己的炕上睡个好觉
我奶奶就骂他满口胡说
最初的新奇过后,防震棚里其实又闷又热,地下铺的塑料布潮乎乎的,还有几只没捉干净的蚊子,在越来越深的夜里又吵又咬
我和我旁边的小南(或者是我姨奶带来的娟表姐?我记不清了)一直睡不着,就小声地说笑,被奶奶骂了几句
后来奶奶也睡着了,我和小南(娟表姐?)终于在棚子里呆不住,就悄悄溜到外面,在记忆里,这是惟一的一次,我在整个村庄沉睡之后,领受它的不为人知的一面:安宁,静美,四周是比水库里的水更深的黑
一抬眼我就可以看见,银白色的月光照亮的一小块乡村土路,它穿过路途和时光径直抵达;二十年后,我的纸页间透出莹莹月光
它几乎就像舞台上的追灯,只不过停住不动——它只肯照亮我们的身影以及记忆之中的一小片方向
几乎同时,我和我身后的同伴“啊”了一声,震慑、激动,但是又安宁得要命
在这个连小虫也深深睡去的夜里,一定有什么同时侵入了两个女孩的内心,将她们定格在平整的大月亮地里,却好像有点站不稳似的,有点摇摇晃晃,仿佛脚下踏着的是一片水光
两个女孩,一个(也许是)七岁,另一个,无论是小南还是娟表姐,都比我大上两岁
究竟是年龄还是别的什么,最终使我的记忆将她们混淆起来?可以肯定的是,一定有什么东西开始了它的旅行,在我们那一声情不自禁的“啊”之后,生命的某一部位开始了它的变更
这样一想,我觉得她应该是小南,她成入后选择的路径,正与我的幻想吻合
是的,她最终流离失所,轻率离弃做乡村小学教师的前夫,随一个比自己更年轻因而更不知轻重的男子私奔
在村人的眼里,她的罪孽点更多地落在对安逸生活的践踏和不知珍惜
但她却是我幻想而没有勇气成为的那一部分,就像我在一次次不可遏制的愤怒中从来没有摔碎过任何一样东西,我只是摔碎了我自己——我内心的爱欲和景致,反复的烧灼和碎裂
是怒气将我变成了一件劣质的瓷器
在一个初冬的深夜,我驾着摩托在城郊飞驰,渴望在突然之间将自己分崩离析
那一天,整个生活让我感到了深深的寒意,我听见风从我的骨头缝里嗖嗖地飞过去的声音
一场史无前例的文革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
胡浩作为五类分子关进了牛棚,戴上了“三家村”“四家店”的帽子,天天挨批斗
不过,很快学生转入派性斗争,没有心思管他,他逍遥自在,消磨着日子,一直到粉碎“四人帮”
复课闹革命后,他又重新走上讲台
后来,他加入了民主党派,当上了政协委员,又出名了
孙雅是文革的逍遥派,学校停课后,她就在家里带孩子,辅导孩子学习
复课后就上班了
文革中唯一的工作是每天带着孩子给牛棚中的胡浩送饭,宽慰他好好改造
唯一的收获是把孩子的功课补起来了,再就是学会烹调,做一手好菜
学会针织,打了几件毛衣